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

Kaoshiung! Kaohsiung!





我與高雄特別投緣,我想。原因不單高雄是媽媽的故鄉。

童年尤其印象深刻,是因為過去經歷了太多種的返鄉方式。
從行駛國道的黑油車國光號,因為路程耗時,媽媽總要不分神的全程盯著我有沒有尿褲子;再來是所有人搶破頭的那薄薄一張鐵藍色新竹到高雄的自強號車票,時間觀念極差的媽媽總是在郵局關門的前一刻把我扔在車上手刀去取票。常常我會在竹南聽完車長廣播山海線的轉乘資訊後安心睡著,在行經斗南時醒來,看膩接下來的單一嘉南平原風景後,再次睡著。車廂常常在過了台南後,僅剩三兩看似落單的旅客。通常並不會在高雄站下車,而是較北離楠梓較近的岡山站下車。近年高鐵通車,早些還在攻讀碩士的媽媽,享受了一陣子大學生的搭乘優惠,較以往頻繁許多的回高雄看阿嬤。


媽媽在高雄的笑容是我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燦爛過人的樣貌。語調亦輕盈和煦的,如同一個上午就能把濕氣逼人的被子曬得香噴噴的光線粒子。返鄉的路很苦,尤其對一個孝順的女兒來說,大包小包免不了,身邊又總是只有恆常缺席、彷彿可有可無的丈夫,和只會嘻笑打鬧喊肚餓、越幫越忙的小孩們。然而這一切卻更加堅定了媽媽回家的念頭。

36年前,小堤咖啡開幕,媽媽時年27歲,任教於市內的國小。風塵繁華的鹽埕鬧區離這樣一個扎實樸素的女子遙遠,今日半百有餘的她,在雙方洗淨鉛華後被嗜好復古的女兒拖來喝咖啡。這家咖啡廳反倒顯老,媽媽卻宛如重現了當時的淑女時代。



去年夏天到左營拍片,騎機車回位在後站的舊旅館前,總會在圓環與彼時非常摩登的高聳國宅果貿社區相遇。果貿社區成圓弧狀,間室矩形切割,滑順而密切的排列,密集度不輸香港。坐火車經過這區時,媽媽說從前差點兒就在這裡買房子了。銜接中華幹道的這邊,是老高雄人少數沒遭更動的記憶。

高雄車站鐵路地下化工程仍為進行式,但媽媽已記不得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年還是十年,她只感覺到,不方便的日子還要這樣過下去。我指了指仁愛橋陰影處下的某棟大樓,我告訴媽媽那時當時劇組選擇下榻的飯店「現代商旅」。現代商旅激發我寫了一個有關高雄以及舊旅社的劇本,但現在讀來,比較像是我對於舊建築的單戀,而非一個在地風華的再現。然而我很期待,若有本事更貼近這個故事的核心,是否我可以滲透更多的高雄呢?

我常常在想,要是五年前我真的選擇就讀中山大學,不知道現在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和初戀男友的唯一一次遠離台北的旅行就在高雄,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鼓山開往旗津的渡輪以及西子灣站一出站就可以大啖的丹丹漢堡。

某一些夏天,我們頻繁的交換身上的氣味體液,讓記憶吸飽了對這座城懷抱的那股特別溫煦:是和同人誌時代網友相約的女僕咖啡廳;是莫迪利亞尼和他蒼白蔚藍瞳色的戀人的高美館;是中山大學藝術大樓考場中場休息的海濤聲;是跟著伯伯毫不猶豫的紅燈右轉;是第八街對面在軍用品店白熾燈光照射下,幫我把機車扶好的軍旅青年;是阿嬤好手藝巧織起來數條的華美毯子;是小堤咖啡老闆娘送我的那句「望你牽成」;也是舊旅館電梯鏡射裡頭,看起來亟欲擺脫生澀的千千萬萬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