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2日 星期日

天亮了,然後下雨了

         


           正負900個日子,使由那個無所事事的夏日,終於這個難熬的冬日。而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門看過一場電影,吃頓安心的晚餐,遊蕩在街燈底下只是想要讓彼此有個牽手的理由了。

           一起去過的地方有台中、墾丁、後慈湖、舊山線,但我最喜歡的是那次你騎著我爸給我的機車帶我去的三芝潛水灣。我們睡到中午,恍恍惚惚的你被我叫去買早餐——喜歡吃薯餅堡、喜歡把屁股塞在早餐店油膩悶熱的小餐椅裡頭、望著被煙薰得焦黃的電視播念著一條一條俗事中荒謬的晨報,都是你讓我養成的。即使到最後,你背對我起床,只是想要離開我、逃開我的人生,還是沒能讓我忘卻我們吃遍了自立路、自強路、水源街、大學城林立的早餐店——你開了門出去,而我還癱在被窩裡頭。你關上房門,照例忘了鎖門。接著,我聽見一聲尖銳的鐵門開啓聲還有緊接而來金屬的碰撞聲,知曉你已離開這幢老舊、有著青春時期哥哥和他鮮紅的太空椅以及被我拉開怕皺的cosplay服、大塊雞排香味繚繞、已消散的轉學考成功新鮮的氣味的分租套房公寓。

          你有著很好聞的味道,即使我知道你已經一天沒洗澡。味道只是變重,但仍稱不上是異味。我唯一的是無法忍受你不乾脆的刷牙態度。小套房有著對外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步下台階的其他房客身影。夜半時,你常在不眠的建築工作室,眼皮沈重但難掩興奮地完成一張一張富有才華的設計圖以及一座座栩栩如生的模型。而我就睡在一張孤寂的雙人床上,非要枕着另一個枕頭、假裝你就睡在我身邊,才有勇氣在這個照不到陽光的幽微空間睡去。這其中有哥哥的魅影,隔壁間也有,但堅實的水泥牆亦也減弱了我們曾經極度歡愉的聲響,使哥哥的回憶走過,倒也像踏足地毯般聲音被吸收的一乾二淨。

          我好愛我的哥哥,雖然他曾經被我從單人床結實的擠下去:我曾經好愛你,願意讓你覺得舒服但我覺得超級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攬在懷裡到天明。

         吃完早午餐,你要我查潛水灣怎麼去。我說就也只有一條路啊,淡金路、然後接2號省道,一直騎下去,看到的第一片沙灘就是。然而你的臉上漂浮着些許路痴的陰影。然後我換上你常開我黃腔的白色T-shirt以及牛仔吊帶褲。正負19的黑色刺青明顯的由右邊鎖骨浮現。好多人問過我這個刺青的含義,我都笑笑說哦那是秘密。但其實這根本不是秘密,我只是羞赧承認這實則有關我的初戀。初戀都好幼稚啊,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嘴、第一次做愛,有關那些「第一次自己的愛有人呼應」,堂堂正正的18歲,我們都還被包裹在高中制服裡頭,所作所為蹩手蹩腳的青春歲月,對愛情都還有幻想空間,就這樣失聯、再度聯繫上、考上了大學北上,以為自己可以變成熟的大人。

         我不成熟,我是一隻睜開眼睛第一個就看見你的雛鳥,把我從身體裡面不知從哪邊湧出的愛意全然灌注在你的身上。我從來就不喜歡騎車,但我想見你(也是為了機車環島這件事情做準備,當然,沒有做成。),練就了一個雨天也能騎70勇敢女生;我主觀的用語,也因為你學會了委婉;知道你忙沒有時間來看我,我也願意到你的工作室陪你,並且認識你的朋友。我不畫地界限,就是因為我知道愛情沒有答案,所以根本也沒有任何形狀能安好地把愛情安放在裡頭。

         你為我繫上安全帽帶,讓我穩穩跨上後座、貼着你的背、兩手環抱你的腰。像是一套純熟的體操。那個夏天,我鼓起勇氣問你是否可以讓我在後座抱著你呢,你故意別過頭去不讓我見著你的表情,匆忙而結巴的說好。有時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沒有慰留過你,我們大致上也不會有開頭。我們有什麼共通點呢,我能說許多的共通點是我配合著你然後讓他們看起來取巧但不矯情地得以稱作「共通點」。如果沒有共通點,一段愛情要立足在哪個支點上呢?

         懷念著那段在台北市得以直是彼此雙眼、閃閃發光的軀體的夜晚,懷念12年暑假,我們完整可愛的同居日記,懷念你知道我喜歡咖啡,還提醒我要自己買咖啡,然後帶我去踏浪的五月日子。潛水灣佈滿了漂浮的海帶,你笑說這其實是海帶灣吧。一個浪花打上來,打濕了我的長褲褲管。我拿出底片機,留住了你對我愛意猶存的澄透雙眼,而當換你拍我,你胡亂地按了三下快門。成像各有不同,然而愛情不是可以補拍的。即使最後留下的,是路人幫我們照的、兩個都恰好閉上眼的照片。

         六月,我的前室友們都離開了,自立路的自立計劃宣告破滅。我又再度疾病纏身,變得異常孱弱。你於是帶我去夜唱、到二手傢俱行找道具結果機車拋錨兩個人汗流浹背的在星期天裡頭找着像是沙漠綠洲微乎其微的開業機車行,告訴我不要被擊敗,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你都有參與其中。何以其後你厭惡我,甚者我的生活?暑假前夕,你搬了新家,並且帶我去鎖店打了一份鑰匙。「我們每天都要生活在一起。」你的樣子你的嗓音,何其不充滿憐愛?你甚至在我即將遠行歐洲,為我送機、也在我歸來那天,替我接機。我上飛機的最後一通電話,我選擇留給你。我確實找得到那些你愛過我,份量十足的鐵證。但你最後還是想要一個人。說是再也沒有能力愛我了。

         天亮了、下雨了,厚厚的雲層透出亮光。兩個幼稚的人,用着難聽的話語,搶著要為這段關係寫下結局。一個被設計課逼著跑、一個功課寫不完卻答應了會幫忙畢業製作,然後還要叫囂着彼此對於愛情獨特且斷然的價值觀。整夜靠著啜飲咖啡,那剝離出來的靈魂,冷的心悸去還要有哭喊的力氣。但我終究保護不了自己,哭泣的像個即將要被墮胎的新生兒,迎接自己在核可範圍裡頭被接納的情愛死亡。

        將近 900多個日子,我們重復愛著彼此的戲碼、也重復着傷害彼此的戲碼。有多愛就有多痛,痛過就應該長大。我傻,但我想學會生活,他方彼方,有你或沒有你的時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