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7日 星期六

這樣的夜裡讓我想起北京





 
        然後,我想我真的是有點想念北京。那就太相似我和你的世界末日了。
 
        那些坦白、至今不曾觸碰過的一些部分,深深刻刻的兌現在那些我和你朝夕相處的時光裡頭。時值將過度中秋的北京,他們仍穿著無袖上衣、繫在腰間的薄外套穩紮紮的縛住身軀,他們走著,而外套袖子就節奏感的拍打大腿外側,「很涼爽啊。」但對身型已被削弱十公斤以上的我來說,那時嚴寒的波蘭還抵禦的住的力量,很早就在入夜的北京不見蹤跡了。

        寫實與抽象、新和舊、無知與睿智、健談和沈默、欺騙與坦承,是我感覺到的北京。亦是我們彷彿誤闖的七九八。在大山子附近的七九八藝術特區,是由從前共產黨實施五年計劃時開辦的華北無線電工廠騰出一部分廠房供給藝術家創作的地方。我們天真以為,798就像三里屯、藝術家們又不睡覺,因此夜晚是造訪這裡的絕佳時機。殊不知 我們大錯特錯。






             工廠下了班,人潮退去,廠房機具堆疊、並列、交雜、棄置。而幾盞黃燈架在水泥牆邊,歪歪斜斜入射我的瞳孔。恍惚裡頭,想到從前在台北時覺得台北很大,光靠兩隻腳是絕對不行的。但自來了北京,這座沒有盡頭、也沒有保證的城市之後,台北顯的袖珍可愛(但不精緻)。在北京,交通險惡,地鐵絕大多數都水泄不通、公交車擠到五臟六腑都擰在一塊,站著不抓扶手也都沒有摔跤、前頃的疑慮。打車短距離也是不載的,因司機也許在你短短的幾公里就回堵了兩三小時,這對他們來說一點都划不來。
           
             踏進了798,醜惡與華美,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水乳交融。斑駁的大型器械,矗立在藝術家大型雕塑作品旁,並沒有給人格格不入的感覺。北京人騎著單車從我身邊經過,讓我想到早些時候的那些愛情電影,做工的情人總是下了班就騎著單車,急急的穿過工廠旁的道路,要去學堂或者另一個做手工藝的工廠接戀人放學或放班。在北京騎單車,也許正是件浪漫的事吧。而面臨看都看不到終點的陌生地帶,希冀快速瀏覽而非氣喘吁吁亂走亂晃,成了第一要事。歇息的藝廊,幽暗的藍光,由大片玻璃流瀉而出。每一幅畫,都展示着中國藝術正在發跡的事實。
       
              幾天前住宿的胡同,那兒的經營人叫做陸姐。她的老闆是德國人。「老闆的朋友都很愛來798。」陸姐一貫的托著腮幫子:「他們總說那兒特別好。」我猜想理由,大概這又是一個存在北京、所謂租界的一種概念吧。古老的城中,街上沒有咖啡店,只有兜售著老北京酸奶的雜貨店;光潔明亮的書店,總是要到開發的比較完整的地方去,要找書找報章,通常都只有交通節點附近的書報攤可以做選擇。但這裡具備了齊全的洋人生活方式。有蛋糕、酒吧、藝術品,還有書店,而且,不需要比肩繼踵或者急促還得向上探頭的呼吸。



            「要是我們早上來,肯定比現在漂亮得多。」你沒在管方向的隨意亂走,右拐或是左彎,全取自那兒有沒有光點。我們像兩隻失去方向感只剩下感光細胞的蟲子,拖著在北京深受肌肉痠痛之苦的腿,橫衝直撞。
           
              第一光點打上來,那是上圖的書店。裡面的裝潢讓我想到台北市信義區的好丘。但這是家挑高許多的大版好丘。在北京,我從來沒看過任何小家子氣的人事物,除了某些擾人的心眼。食物就是滿滿一大盤或一大碗、嗓門就是絕對嘹亮的、路鋪起來就是最寬最大條的。這對來自微小海島的我,其實不太能適應。撇開這些事情,我倒是很想待在書店裡頭歇息、看看書。那是多麼幸福,即使我們只是安於過這樣形式的小日子。我的立場而言,流連書店,假扮文藝青年實在不值得一提。只是喜愛文字把我們投擲在時光流逝裡頭,而我們低頭、盤腿的姿勢太文雅,然後才被其餘人以訛傳訛。

              第二光點是工廠的燈。工業區在白天沒什麼魅力,只有晚上停止上工時,一屢白煙、一盞燈還有機器運作的雜聲才能襯托出她的不凡。工廠具備的是一種局部顯現的美麗。是那種順著燈光聚散收縮、暴露的形態。高反差的燈光照射,錯宗複雜的結構栩栩如生,攫住我的感覺。感覺幻化成粘稠物體,附著其表面再一一陷入規則的洞裡,被鋼骨切割着,然後在空氣裡頭再次完滿。我真的不知道,他對我的卓越魅力,究竟從何而來。

              第三光點,是我聚焦你所打的閃光燈。我很喜歡你在跟我相處時,就像在夜間照相面對閃光燈那樣自然、無所防備的神情與態度。雖然你還有很多謎團是我在我即將屆滿20歲的前夕仍無從解開的,但跟你做的每場旅行,都像是用盡全力然後接受世界末日那樣暢然、快活。

            這樣子的手足之情,是我的初戀。在這樣的夜裡,台北關渡,幾小時候我要回到我們從前一起成長的家屋,這樣的夜,我想起北京、想起你、想起這些還有那些時光。